從以前就覺得往生者的日子似乎總過得特別快,生者還來不及卸下傷痛,亡者卻已經離開好久。
我,不喜歡算離別。
外公、外婆往生多久了?五阿姨、四阿姨往生多久了?小時候一直照顧著我的那個鄰居媽媽又離開多久了?每次不得已非算不可的時候,才又突然發現,他們都離開我好久、好久了。
離別,會讓我有被遺棄的感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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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離有多遠,心就有多遠;心有多遠,思念就有多遠。
曾經和朋友說過,我不喜歡生離勝過死別,因為生離,至少還可以存著再見的希望;死別,卻相見無期,永遠沒有相見的一天。
也和朋友說過,我一定要比所有我的朋友們早一步離開,因為知道自己承受不了一再的生離死別。
認識仁波切以後,我學會接受別離。因為仁波切總來來去去。往往一離開就是好久好久,因為留不住,所以強迫自己習慣。
但說歸說,習慣歸習慣,我清楚的知道,真實的我既不喜歡生離,也不喜歡死別,因為,都是離別。因此,關於離別的記憶,我總是刻意的抗拒,只願意在腦海裡留下再見的約定,一旦再見無期,我寧願選擇遺忘。
忘記是一種無情,但卻是治療濫情者最好的良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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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oan的母親打電話來,Joan離開百日了,「好快。」是我第一個閃進腦海中的想法。二月六日到五月十六日,一百個日子,我不敢想Joan母親是怎麼過完這一百天的,我自己則是選擇我擅長的遺忘和逃避。
因為擅長,所以不著痕跡。
從母親節的前幾天開始,就一直想著自己該撥個電話給她,跟她說一聲母親節快樂,但偏偏我鼓不起勇氣,我怕惹起她的傷心,最終,我仍然沒有撥這通電話,只在心裡祈禱著,希望她能別太傷心。在第一個失去Joan的母親節。
然而,這樣的傷心,誰都有過,至少,大多數的人都有過,就像小時候看的佛教故事,佛陀請一個人去找家裡沒有死過人的家庭一般,這根本不可能,可是,我就是避不掉那種擔心,擔心別人的傷心。
當初,一直覺得遺憾,對自己無法挽回流失的生命,極力的想要做到至少讓生者不傷心,但,這世界永遠有傷著心的人隱藏在某一個角落裡,我漸漸的發現,安慰不能治病、關心也不能止痛,因為當安慰和關心中止,人就會沉淪得更厲害,我著實不擅長安慰,這一百天,我根本不知道我為Joan及她的母親做了什麼。
在電話裡,Joan的母親反覆的告訴我,我送的那張仁波切的CD真的很好聽,歌詞寫得很好,她聽了,很安心,她說,她想要買很多很多,去送給她的師兄師姐們。我從來沒有問過或聽清楚過她到底是哪一個道場的,只知道她和她的那些師兄師姐們,都在做好事、善事,像臨終助念這一類的。
坦然面對自己的生死,不是件難事,坦然面對別人的生死,對我來說是門課題,難懂、難學,也難接受。因此,為人做臨終助念這件事在我眼中,就成了極大的善行。
要我接受面對一條生命的流失,和要我見死不救一樣的難受和不可能。
我跟Joan的母親說,別難過,相信Joan在這麼多人的祝福下,現在一定過得很好,她最擔心的就是妳會傷心,別讓她不能安心的離開。
說來容易,但心裡就是有那麼一點不確定。現在的Joan真的好嗎?
百日了,因為還沒有看完《西藏生死書》,所以還不知道百日可以替往生者做什麼?小時候總有個「一死百了」的觀念,隨著年紀越來越大,看著大人們又拜、又燒金紙的,才知道原來人死了,還真的「了」不了。
曾經和家人說過,如果我走了,不要足以讓親人傷心的告別式,也不要牌位和墓碑,天葬、海葬和樹葬都好,因為生前的我太容易習慣,我怕久了之後,我會不習慣沒有人來看我,那不如一開始就煙消雲散。
也曾經和部分的朋友說過,下輩子我不想再當人了,想當個鬼,因為在我的認知裡,鬼可以四處去,可以跟隨在想要幫助的人的身邊,隨時幫助他,當然,也有人問我,那為什麼不多多修行,立志做神?我不是沒有認真想過,但覺得這一世已經來不及了,即便是功過相抵也成不了神,於是算了,只求能夠和想在一起的人,或者想幫助、需要幫助的人,形影相隨。
是自甘墮落,我自己這麼認為,然而,在修行的路上,一點也不被許可。
百日了,因為不能去墓地,我連去看朋友的權利也沒有,只能在家裡,和她母親通著電話,安慰著她思念女兒的心。
真的,只要是人,對所有的事就是無能為力的。
過了百日,接下去就是一年,在掛了電話的同時,我不免心裡自我安慰著,還好,Joan往生前,已經過了她自己的生日,也過了母親的生日,不然,這兩個日子,勢必又是兩次難解的感傷。
現在的Joan真的好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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