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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一直不是個有耐心的人。

當我還小的時候,那時候全省只有三十三間麥當勞,在講求美式服務、親切微笑的速食店文化中,我是唯一一位會站在櫃台和客人「據理力爭」的服務人員。後來進了出版業,我也是少數「不認命」的員工,上司不合理的地方,明明不是針對我,偏偏我的眼裡就是容不下人家被欺負,閒閒沒事就強替人出頭,常搞得自己裡外不是人。

高中時期,一位我極尊敬的老師曾經對我說過,「成也是我的個性,敗也是我的個性。」這句話像是魔咒,我始終繞在裡面,找不到出口。

有一回,在一個趣味性高的職業檢測裡,我才知道我最不適合的職業是「客服人員」,當然,是因為我沒耐心。

 

昨天,接到一通客服的電話,在一般如昨天的狀況下,這種客服電話我大約說不到兩分鐘,就會用盡耐心,急著掛掉,但昨天,我說了十多分鐘,不忍斷線。

 

她買了我們才剛出版的一本健康系列的書,打來想問問書中的工具哪裡能買得到?

我在寫另一位同事手上新書的作者序,滿腦子全是那位作者的影像、表情、口氣,像被附身一樣。

原本,標準的程序是,留下連絡方式,傳真訂購單,然後交由專門的客服去處理。但就在我要這麼「標準」的來做時,她跟我說:

「我剛開完刀,就要開始做化療,這體操我還不能做吧?」

是一個病人,一位癌症的病患。

「剛開完刀,還有傷口,先別急著做,等身體情況好一點再做。老師也是在做完化療後,身體情況好些才開始做的。」

「醫生說,我要做十四次化療,但他又說,可能只要做八次左右,我想,是不是做不到八次,我就不行了?」

我的心一陣酸楚,一個和我一樣流著悲觀血液的人。

「妳不要這麼想啊,醫生其實很笨的,他們只相信數據,他說十四次是初步的評估,後來說有可能只做八次的最主要原因是,有些人可能只要做八次就可以控制住了,不一定要做到十四次。妳不要這麼悲觀。」

「可是,每個人都跟我說,化療以後就會掉頭髮、化療以後味口就會不好。」

她叨叨絮絮的說著她內心的恐慌,掀起了我腦海中壓抑的陰影,幾乎是很迅速的,五阿姨、四阿姨、外婆、外公、Joan,像倒帶一樣的回到我的眼前,清晰且痛。

「妳不要一直聽這些不好的話,癌細胞是壞細胞,專門吸收人體裡的負面能量,妳現在的主要工作就是對付它而已,我不能要求妳心情愉快,因為妳是生病的人,痛的人是妳,別人無法取代和體會,但是,妳盡可能的要保持情緒的平穩。平常如果體力可以,就去公園走走,多和人互動,不要陷在壞情緒裡。」

「可是,別人會笑我,我不敢跟別人說。」

誰可以這麼殘忍,去笑一個病人?如果她是我朋友,我會跟她說,誰會笑妳,我去替妳教訓他,但,她不是我朋友,她離我很遠。

安慰她的話說了多久,我不清楚,我只記得我把在我心中的抗癌模範生五阿姨的抗癌過程,選了幾樣告訴她。

她認真的拿筆記下,該吃什麼?不要做什麼?

在掛電話前,我給了她我的祝福,希望她加油,我不能夠祝她早日康復,因為這畢竟不是感冒,也不是摔傷意外,是癌症,不管這病如今再怎麼普遍,卻還是列在「不容易被治療痊癒」的病症之列。

 

不論經歷過多少次的生死離別,我還是無法對「明知生命將盡,卻無能為力」這回事釋懷,是想挽回某個人或某些人的生命嗎?其實不是的,因為死亡本身對我就有特殊的吸引力,我想的,只是希望能夠讓即將往生的人,能夠不受痛苦折磨、能夠沒有遺憾,而生者,能夠不為往生者的離開而難過。

但都好難。

每經歷一次眼睜睜的看著生命在眼前流走,我無法跟人家解釋,我難過真的不是因為我想留住生命,病者如果往生後真能不再痛,往生未嘗不是件好事,但我最無法接受的是帶著未竟的心願往生。

迎生送死,真的是一門很難的學問,佛家總說,要讓亡者安心離開,就是別再亡者身旁掉淚,身為佛弟子的我,卻怎麼也難做到。然而,人脫離不了生老病死苦,再怎麼不忍,還是得強迫自己適應它,因為,它就是存在,且不會改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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