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的粽子很傷心，因為有傷心的母親。
最早，家裡包粽子是因為父親的規定，母親從十六歲嫁給父親後，就「聽話」的照著父親的意思做，從不會練到會，算得上是每年的重頭戲。
我十七歲那年學會了包粽子，和誰學的？老實說我也不知道，我一直覺得是跟母親學的，偏偏，母親包的是長粽，我卻包出三角粽，就從那年開始，我每天最愛過的就是端午節，因為可以和母親一起包粽子。
好多年過去了，這一直是我和母親最喜歡的活動之一，但今年，我們依舊一起包好了粽子，但卻是傷心的粽子。
我包粽子純粹好玩，喜歡包的感覺，母親包粽子，卻是因為她的孩子喜歡吃自己家裡包的粽子，我還記得小時候，哥哥總是母親牌粽子的大戶，包六十個，總有四十個是他吃下去的，從端午節的前幾天或前兩天開始吃，吃到端午節後一天或兩天，一邊吃，還會一邊和母親說，好好吃。
哥哥稍大了，開始會批評母親的粽子了，包六十個，他大概只會吃下二十多個，一邊吃，會一邊和母親說，這次太淡了、應該要放蝦米的、為什麼沒有花生呢？肉不夠大塊……
每年的意見，總會是母親隔年包的時候的參考。
今年，在我們計畫要開始包的前幾天，哥又說了，肉要大塊一點啦，最好像南門市場的粽子一樣，甚至還買了南門市場貴貴的粽子回來，給我們參考。
於是，母親這回不但用的是很好的肉，還都切得很大一塊，因為要達到哥哥說的，從第一口到最後一口都有肉。
這一次，我們包了五十多個吧。
煮好的那天，離端午節還有兩天，父親格外捧場的吃了兩個，哥哥也吃了兩個。但第二天之後，哥哥就沒有再碰過母親包的粽子了，母親說，哥哥很忙，都沒有空吃。
我其實有猜到，應該是哥哥不喜歡這次的口味，因為母親為了清掉冰箱裡，哥哥他們買來近五個月沒有吃的菜脯，就將它包進了粽子裡，沒想到粽子竟然變得甜甜鹹鹹的，哥哥的嘴一向厲害，只吃了幾口，就說粽子味道不對，全家只有我一個人，怎麼吃也吃不出來哪裡不對。
端午節當天，哥也沒有吃粽子。
傍晚，哥對母親說，粽子可以放進冷凍室，這樣他想吃的時候，就可以熱來吃了。
反正一時之間也吃不完，於是，母親就照哥哥的意思，把粽子放進了冷凍室，然而，一天、兩天、三天、四天……過去了，粽子的主要消費客層還是只有母親和我，因為照往例，父親在端節後會開始「腸胃不舒服」，不能吃粽子，哥又不吃，嫂子更是沒有在吃，母親開始擔心粽子一直冰著會壞，開始拼了命的吃。
一邊吃，一邊難過著。
難過的是，冰箱裡逐漸消失的是南門市場買來的粽子，以及，不知從哪裡跑來的粽子，一直沒有動的是她自己包的粽子。
知道母親難過，是在某一天晚飯後，照例陪她散步的時間。
母親說，她最近每天都在吃粽子，但越吃，心裡越難過，她不明白，為什麼自己包的粽子沒有人要吃了？她知道南門市場的粽子好吃，但是，她包的有這麼不好吃嗎？
我想了一會，其實，很難找得出話來接，因為，包粽子的其中一個人也是我啊，沒有人吃，當然也還挺難過的，但我相信，我的難過絕對不及一個母親的傷心吧。
「明年，我們包二十個就好了吧，不要包太多，也免得妳總覺得會壞掉，一直趕著吃。」
我當然知道，這樣的話沒有什麼建設性，母親心裡的難過，我無法完全體會，更無法分擔掉任何一些，尤其是，這種難過其實是累積的，粽子只是導火線而已。
也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，哥哥就不再回家來吃晚飯了，剛開始是偶爾加班，後來更是天天都如此，即便是有時突然早回來了，手上也早有帶上自己買的食物，母親親手做的東西，只能偶爾炫耀給我吃。
假日，哥哥不是帶著嫂子回娘家，就是又安排了活動，也同樣的不在家裡吃飯，一家人同坐在桌子前吃飯的日子十隻指頭數得完，即便是偶爾假日他們在家吃，坐在桌子前的時間也不過短短十多分鐘，匆匆用完餐，又各自上樓去做自己的事了，往往一個星期下來，大家打不了一個照面，說不上一句話是常有的事。
我知道，對這種現象，母親也是難過在心裡的，因此，常會在散步的時候和她說，因為哥工作太忙，再加上要上課，自然回家的時間晚了，這種說法有沒有用，我也不知道，但至少，本來母親是非等到哥哥進門才肯睡的情況有所改變，不再一直等門了，雖然，睡得不安穩。
每一個孩子，都是從母親的身體裡出來的，其實不論再怎麼孝順，都做不到父母為子女付出的千萬分之一，因為，身為父母為孩子奉獻的，是一生的精華，是一生的心力，但當子女要盡孝道時，父母的年紀卻已經垂垂老矣，有的甚至行動不便了，說盡了孝道，又做了多少？真的做得夠了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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