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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直不願意寫邵曉玲的事情,因為事情還在持續、病情還未痊癒;也因為想留住那一種感動,如果今天不是在一個黨派立場不同的朋友的部落格裡,看到讓我難過的文字,我想我仍然不會寫下半個字。

 

當然,寫這一篇,沒有在反駁什麼,也沒有要攻擊什麼,因為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不同的想法,就像這一篇,純粹是我的私人觀點。

 

朋友的部落格,我不做全文轉述,大意是,他十分驚訝曾任政務官、外交官,看過大風大浪的胡市長,怎麼會在媒體前喊出:「請大家救救我太太。」這句話。

 

我先從自己的故事說起。

五阿姨病危的那天,半夜十一點多,三阿姨撥了電話給我母親,我立刻以摩托車,載著我的母親趕往醫院,其實,之前大家都有了心理準備,知道五阿姨的日子不多了,再加上,母親事先請我看過五阿姨的命盤,推算過離開的日子,就在那幾天。

一直到醫院,大家都很冷靜、理性,五阿姨不是我們親人間第一個往生的人,不過,對我來說,是第一個在我面前要離開的人,原因是,從小我就不能見喪,所有的喪事場合,我一律不能到場,也因此,我一直以為人不會死,「死」只是電視裡的情節,後來才知道,我沒有見到人死掉,不是表示人還活著,而是我沒有送走他們而已。

還記得以前看電視,每每看到家屬失控的對著醫生大叫,我總會冷冷的說,「無理取鬧。」因為死了就是死了,沒什麼相不相信這回事,不相信,人還是死了,活不過來。

當天十一點四十分,時間差不多了,我和母親說,如果過了一點這個時辰,阿姨的難關就過了。但我心裡知道,難。

十一點五十分,醫生進來在五阿姨身上接上了心電圖,醫生說,時候到了。

我坐在床尾約兩步的距離,我旁邊是母親,五阿姨的床邊站的是三阿姨,我們都在等待。

等「死」。

我始終忘不掉五阿姨的臉。五阿姨是不折不扣的美女,即使經過化療、即使病了十多年,她的美一點也沒有褪色。那天,我一直看著她的臉,不敢眨眼,深怕下一秒,她就沒了呼吸,她那天一直在醒醒睡睡之間,十一點五十五分,她還動了一下身體,將頭偏向一邊,臉上的表情,閃過一絲痛苦。

醫師又再進來,像是有人叫他進來一樣,然後看著心電圖,對我們說,她走了。

我和母親站了起來,我,突然像是被人偷走了理性一般,成了電視劇中那種我曾經冷言相譏過的人,對著醫生大聲的說:「不可能,她剛才動過,我阿姨在她耳邊說話,她的心電圖都還有反應,為什麼說她死了?」

母親拉住我,我轉頭,看到母親紅了的眼眶,我停止了叫喊,但仍不忘惡狠狠的瞪著醫師。

 

五阿姨的走,明明是在我的已知範圍內,但在發生的時候,一切的已知和心理準備都屬無用。

我想說的是,不管胡市長曾經是什麼,都不能改變,也不能令他失去他表達愛的勇氣和權利。

一個人在傷痛的時候,他不是一個具備有什麼身分的人,他只是一個充滿傷痛的人;一個人在受創的時候,他不需要是什麼勇敢和堅強的人,他只是一個受創待救援的人。

每個人都只是個人。

 

我當然相信,這世界上有更多比胡市長所遭遇的更慘、更苦、更悲的人,有人堅強的活著,忍傷隱悲;有人失去求生意志,把自己和傷痛一起埋葬;有人四處求援,不放棄任何一個可以爭取到的生存空間,唯一不同的是,胡市長在媒體的鏡頭前,其他人沒有。

但,這不表示,身為公眾人物的胡市長,就得失去他表達愛家人、愛妻子的情感表達能力和權利,每個人有的,胡市長也該有,即便他經過再多的大風大浪,即便是他具備有外交官的頭銜,即便是他平日再幽默,在受創的那一刻,在經歷生死別離的那一刻,他只是個人。

更何況,是誰逼他面對媒體的?是誰逼他在鏡頭前,公開自己的傷痛?是某家電視台的記者,打著「民眾有知的權利」做大旗,混進病房,以手機拍下胡市長臥床接見來探望的人的鏡頭,才逼使胡市長出面。

如果是你,你願意在家人和死神搏鬥時,出來面對媒體說話嗎?

 

我也是個平凡的小老百姓,我也曾經羨慕、嫉妒或不平於大人物們有特權可以得到好的醫療照顧,而我的家人沒有這回事,我本身也曾經車禍頭骨破裂被送進醫院,還是得躺在那裡,等人請來我的家屬,繳了錢,才能動手術。

公眾人物,有公眾人物的特權,但也有他們失去的東西,至少,當我躺在病房裡時,不會有人偷偷進來拍我住院的畫面;當我焦急萬分在手術室外,等父親手術是否平安的消息時,我不需要回答白癡記者詢問我:「現在心情如何?」的低級無人性問題,但公眾人物要。

我始終覺得,享有權利的同時,你必然有權利也同時失去。

胡市長是享有了特殊的醫療特權,但同時,他失去了自我的空間,因為即使在病中、在極度忐忑不安中,他還必須以最佳狀況,去接見目的並不單純的一些政治人物、藝人等等,我不稱他們為「作秀」,是想為他們的善心,保留一點點可能性。

 

其實,「愛」不會因為身分地位而有所改變。

當陳水扁每回陷入政治風暴時,打妻子的悲情牌時,大家不也都抱以同情?如果不是因為謊言太多、太過濫用,我相信結果也是一樣的,難道,因為他是總統,他必須有更大的抗壓性,因此,即便如果有一天,他必須面臨妻子病危,甚至離開,他也不能夠訴諸大眾,不能夠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他的脆弱。

當李登輝身體不適住院,甚至動手術裝心臟支架時,不也是大家關注的焦點?

這些,不會因為黨派,也不涉及政治,這時的他們,都只是回歸到一個單純的人,回歸到一條值得被尊重的生命。

 

我想,台灣這塊土地,已經越來越多的紛爭,我們需要更多的愛,和更多的情感,我深信,當一切平息,胡市長也會為他在媒體前失控的行為感到抱歉,但始終,他愛家人、愛妻子的心,是不容被質疑的,而且,這與他是否能夠從政、是否具有一定的抗壓性,甚至,是否能夠在仕途上,更上一層樓都無關。

老實說,我寧可要一位有愛的政治人物,也不要一位打著愛的旗號,以謊言矇騙大家的政治人物。

 

政治歸政治,人性回歸人性,即使分不開,在評斷的時候,易地而處,假使,躺著的、睜不開眼的,是自己擊愛的人,是陪自己經過人生中所有的風雨的人,即便享有再多的特權,又如何?

 

不到三分鐘的記者會,不到三分鐘的畫面,胡市長訴求的只是感謝,只是一位愛妻子的丈夫,心裡最大的期望,這時的他,沒有多餘的心再去想著政爭,再去顧慮對或錯,得當與不得當。

所謂的「抗壓性」,請留待事件平息後,它才有存在的意義。

因為倘若至愛的人往生了,有「抗壓性」的人,可以很快的回復正常的生活步調,不因此而喪志;徜若至愛的人復原了,有「抗壓性」的人,可以將自身的經驗化為日後幫助別人的力量。

胡市長是真性情的人,比起選舉時掉淚、下跪的戲劇表演,胡市長真實多了,因為他的愛,不因為時間、地點、政治因素而有任何改變。

在這時,他只是個擔心失去摯愛的妻子的普通人,一個悲傷的人,所以,請把悲傷的權利還給他,無論他曾經是什麼,未來可能是什麼,都請記得,他只是一個人,而只要是人,他就有他該有的權利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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